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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篇五:亲情的较量

谢姝妤勉力撑起上身,两只小手捧着电话,放到耳边,“喂……”

“姝妤。”

几乎是同一时间,谢翎之在手机那端唤她。他的声音又低又哑,全然不似以往的清越昂扬,显然这些天他过得也不太好。

谢姝妤一下湿了眼眶。

“哥哥……”她瘪着嘴,抽泣着喊:“我好想你,哥哥……”

听筒内,谢翎之颤抖不稳的呼吸清晰可闻。

谢姝妤猜测他大概也哭了,或者快要哭了,总之他在忍着,没有让自己听起来太过狼狈。

“……嗯,哥哥也想你。”他说。

泪水霎那间决堤。谢姝妤本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他说,可此刻都被淹没在了哭声里。她牵动虚软无力的内脏肌肉放声大哭,将连日的悲伤尽数宣泄出来,宣泄给他,好似这样做就能把他带回来。

谢翎之在那边没有说话,但她能够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——他这次一定是哭了。

谢姝妤放纵地哭泣了好一会,直到嘴唇干枯,头晕目眩,才疲惫地停下。这时候她的嗓子已经嘶哑得不像话,顾岚给她喂了杯温水,她润了润嗓,勉强能够发出声音。

这一通电话让空中楼阁般的残酷现实坠落地面,谢姝妤终于心灰意冷地接受了现状:谢翎之真的离开了。

至少在下个长假到来之前,他们没法再见面。

这是大人的决定,谢姝妤知道他们无法反抗,于是懂事地没有央求谢翎之回来,只问:“哥哥,你走之前叫我干什么?”

这个问题困扰了她许久,她总觉得谢翎之被拽走前喊她的那一声是想和她说些什么。

“……”那端,谢翎之静了少许,轻浅的呼吸声被电磁波渲染得有些粗重,他哑着嗓音,低低说了句:“——对不起。”

谢姝妤愣住。

“对不起,姝妤。”谢翎之说,“我之前不该不理你,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,是哥哥错了……对不起。”

谢姝妤哭得干涩的眼睛又一次蓄起泪水,热烫的液体熨得眼眶酸疼。

“没关系,哥哥。”谢姝妤淌下了泪,却也总算漾开了笑,“我也、我也有错,我不该说我讨厌你,我一点都不讨厌你,我也不该冤枉你……”

说到冤枉,她戛然而止,微微瞄了眼妈妈的方向。

——谢翎之说的没错,张叔叔真的喜欢妈妈,而且很快就要和妈妈结婚,成为他们的……不,成为她的新爸爸了。

谢姝妤现在开始讨厌张叔叔了,他拆散了她的家,还迫使她加入他的家。

他破坏了她的一切。

谢姝妤咬了咬唇,身子微偏,小声对谢翎之说:“哥哥,你永远都是我哥哥,走到哪里都是。”

她才不认张叔叔,坚持要和张叔叔结婚的妈妈也让她感到陌生,只有谢翎之——被他们联手赶走的谢翎之,谢姝妤咬牙切齿地想,他才是她最亲的家人、永远的家人。她只认他。

他们两个才是一伙的。

谢翎之聪明地接收到谢姝妤暗藏的意思,在谢姝妤看不到的地方,他绽开个大大的笑容:“嗯,哥哥永远都是你哥哥,我们永远是一家人。——所以,你一定不能把哥哥忘了,知道吗?”

谢姝妤立马喊:“我才不会!”

谢翎之有意逗她:“真的吗?你不会因为张叔叔家里好玩,就把哥哥忘到脑袋后边吗?”

“不会!不可能!”谢姝妤气哼哼地叫道。

“那你发誓。”

“我发誓,我绝对不会忘了哥哥!”

手机两端,他们不约而同地眨眨眼,笑了开来。

那天他们滔滔不绝地聊了许久,谢姝妤告诉谢翎之她也快要转学了,转去兴义小学,但她一点都不想转学,她不喜欢陌生的新环境。抱怨一通过后,她又问谢翎之在额尔古纳过得怎么样,有没有在新学校认识有意思的朋友。

谢翎之默了片刻,再度开口时,声音略为冷淡。他说他在那边过得还行,吃的喝的都还算习惯,至于朋友,还没交上。

他也不喜欢新环境。

不仅因为他是被强行带过去的,还因为,那边的环境本身就不算热情。

额尔古纳地处边境,白天短,黑夜长,寒冷干燥,空旷的街道草原上根本见不到多少人,居民又大多是语言沟通不畅的少数民族。谢翎之习惯了滨江温暖湿润的气候,突兀搬到额尔古纳长期居住——虽然才住了仅仅几天,但设想一下即将在这里度过的漫长未来,他就已经有些难以忍受。

他转进的新学校,也和以前那所非常不一样,这里百花齐放,汉族、满族、回族、俄罗斯族、鄂温克族,甚至朝鲜族锡伯族的孩子都有。他顶着俄罗斯族的名头,相貌言行却更偏向汉族,还是从遥远的滨江来的,因此周围人包括这两个民族的孩子,都把他当成新奇的外族人看待。

谢翎之也觉得自己是个外族人。这里的同学会和他交谈玩乐,嬉耍打闹,但言行举止间却仿佛总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。他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之时,他只能默默旁观。尽管他们只是无意的,但还是时常令他有种自己游离于人群外的孤独感。

这种孤独感同样也在家里延续。爷爷奶奶一味地溺爱他,满足他的所有需要,却跟他没有半点共同话题。而谢翎之从前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和谢姝妤聊天,这差不多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中必需的仪式。

极端的落差对年仅八岁的谢翎之造成的冲击难以言述,他在电话里跟谢姝妤说起自己在这里的生活时,嗓音都透着一股疏离而煎熬的冷。

奈何,当时的谢姝妤并未注意到这一点。她只当他是因为离别而郁郁寡欢。

后来她想想,或许谢翎之那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暴露出的冷血性格,以及由此延伸出的作为,应该都和这段经历逃不开关系。

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,谢姝妤跟着妈妈搬进了张叔叔的家。

张叔叔住在小区里,小区的安保和环境都十分不错,他开车载她们拐过几个转角,然后在一栋高而美观的单元楼前停下。他还有自家专用的停车位。待车停好,谢姝妤背着书包从车后座跳下来,被妈妈牵着手,和拖着行李的张叔叔一同进入单元楼。

他们乘电梯上了七楼,期间张叔叔和蔼地跟谢姝妤攀谈了几句,言辞亲和又不过分亲热。说实话,如果他没有和顾岚在一起,谢姝妤真的会非常喜欢他。当然是对长辈的喜欢。

抵达七楼,张叔叔带她们走到左侧一扇门前,拿钥匙开了门。

踏进门槛的第一秒,谢姝妤想的是——张叔叔家真有钱。

将近一百二十平的房子,三室一卫一厅,地面通铺浅灰色连纹瓷砖,客厅天花板悬着温馨唯美的田园风吊灯,吊灯下是奶白色长条花瓣形沙发。沙发上横七竖八放着几个毛绒玩偶,是小女孩会喜欢的款式,沙发对面的茶几摆有盛满新鲜水果的果盘,纸抽,和摇钱树微型盆景。摇钱树造型精致得过头,是假的,约莫是因为懒得打理才没买真的。

第一秒的惊叹方兴未艾,第二秒,便被畏惧和慌乱盖过。谢姝妤见到了妈妈口中的那位“姐姐”,张叔叔的女儿——张婷婷。

张婷婷远远站在她正对面,客厅与卫生间衔接的边缘,满面冰冷厌恶地看着她。好像她是打翻在她家门口的装满脏污的垃圾袋,又好像她是持枪夹棍闯进她家里的强盗。

见到张婷婷的第一眼,谢姝妤就直觉,她和这位继姐未来不会相处得太愉快。